【千亿体育】人间有味菜市场

中国的菜市场或者自由市场，可能是城市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烟火是啥？无非柴米油盐，无非酸甜苦辣，菜市场也可以说是人世间最柴米油盐酸甜苦辣的地方。汪曾祺在《食道旧寻》中写道：“我是很爱逛菜市场的。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以前我经常在外地跑时，每到一处必去两个地方，一是博物馆，一是菜市场。因为，博物馆藏着这个地方的过去，菜市场藏着这个地方的现在。这是我的判断，大概也不会错的。

按说，多大的菜市场，也是一个卖、一个买，各取所需，各自交易，有甚奇哉？奇不奇，不便深究。但菜市场作为连着百姓生计和生活的特定所在，却是不可多得的世相集散之处。当下，越是现代化的城镇越是建得不分彼此，远远看去都是一副模样，即便去了一些城市别致的消费场所也大同小异，分不出你我，宛如商家在全国开的连锁店。唯菜市场除外，围绕着肉菜多是小的买卖，如缝纫、扦裤边，修锁、配钥匙之类的，无一不有，杂得都分不出类，做生意的也尽是挣点辛苦钱的小老百姓，有的完全是自家手艺、祖传绝活，你很难以标准化要求，只好一任生长得杂花生树、活色生香。我甚至可以断定，各地的菜市场是最具地域代表性的地方之一，对于有些地方这个“之一”也可以略去。如果觉得活得寡淡，不接地气，完全可以在菜市场得到治愈，有时候多大的事儿，也不及一把芹菜、两头新蒜来的贴心贴胃。你会不由感叹，幸好生而有形，时刻有真实而具体的知觉将人打回生活本身。

试想，无论南北东西，沿海内地，随着现代化城市化高歌猛进，人们的衣着服饰、房舍住处可能渐渐趋同，但各地人们对口味和肠胃的偏好却是很难改变的，甚或是不会改变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胃口，走得再远久的人也遥遥地念着家乡的那一口特别的味道，而且这味道大馆子小门面不常有菜市场常有。如此，在目下的中国，能慰藉腹胃一解乡情的地方，恐怕是各地菜市场当仁不让承载的功能之一，而且越是老的菜场越是藏着此地人心心念念的特别之物，巷子越深越是地道。比如，川人文友写一段成都的农贸菜市场：称五斤海椒，现场帮你选、帮你洗、帮你捣碎成酱，只烦劳你自己去旁边摊摊，买点花椒颗颗和大蒜颗颗；卖菜的大爷兼卖花花和野生果果，花是长寿花，果果是刺梨，大爷没的微信，可以扫旁边卖牛肉饼的；告诉卖鸡的，上周买鸡忘记带走胗肝了，他随手在案板上捡一个丢给你……闽南的同学在朋友圈晒：家门口卖海鲜的小贩刀法娴熟，出神入化，那手速，龙虾估计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成了片儿；褶牡蛎旁边就是卖萝卜的，一起买了正好煲海蛎子萝卜丝汤……甘肃会宁的同学，拍了市场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杂粮颗粒，发群里让大家辨认，小视频里大口嚼着市场里刚烤好土豆夹了碧绿的咸韭菜，隔屏透香。同样，无论你何时何地到了我老家晋西南的自由市场，面食为王的地方，各种饼子、麻花、油糕、凉粉一定是少不了的；尤其现在，原本不过是自家闲时的家常小吃也进入市场，如稴馍、油飥、烙馍等等。这个清明，见有人发视频，连清明祭祖的子福馍、枣蛋子也有专门卖的了。

菜市场的民间性，给予了它们接纳和保持地域特色的条件和需求，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容。许多自由市场，几乎囊括了所有民间可以交换的愿望在其中，哪怕一个小老太太做的几双花鞋，一个老爷子捏得几个面人，一个大嫂从崖畔摘来的一捧酸枣，都有可能找到买家，有走遍所有大商场都不遇的小神奇和大阵仗。家门口的自由市场，可以淘到配不齐的纽扣、趁手的小工具，也有现杀羊的老店、挂驴头卖驴肉的摊子。我去上海几次，常居浦东，把张江一带的菜市场跑了个遍，听他们说地道的上海话，跟你斤斤计较也是乐子。在新疆盘桓半月，放着宾馆提供的免费早餐不顾，早起偏向大巴扎品尝特色小吃。去川西几日，路过康定，掏空还去了镇上的自由市场闲逛，结果淘到了正宗的略带膻味的牦牛肉干。另外，大凡菜市场的夫妻档、父子摊、家庭店很多的，基本上一项经营就是一种生活，一个营生，一片烟火升腾的世界。

此次新冠疫情期间，关联场所中招最多的也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各地菜市场和批发市场。如疫情初起的武汉华南海鲜市场，以及后来的北京新发地市场，我所在城市几个有名批发市场也不例外。为什么？别的不说，首先那是最吸引中国老百姓的地域，也是最中国的地方，同样是卖场大概连现在的超级市场也做不到吧。法国探险家西尔万·泰松的《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写到，他为隐居生活采购物资的时，在超市茫然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涌现出对现代生活的厌恶。我已经很多年未去过超市，自由市场却常常会去。每个人都心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桃花源，于我，超市不是，别处也不是，但菜市场可能是离得最近的一个。（插图来自丹麦女画家丽莎·格拉·詹森Lisa Graa J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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