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王爷帮她提水，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脑海中总是不知不觉浮现王爷温柔的笑容，儒雅谦和的眉眼。连同花园里开得正盛的花朵，清雅的芳香吸入鼻间，想起的都是那日王爷身上好闻的气息，令她心神荡漾。

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与王爷相见？后来的日子里，见是见着了，只是……

渐渐看到王爷携着一名妙龄女子出现，那女子身形苗条，娇小，与王爷成双入对的出现在府内。两人或吟诗作赋，或抚琴作画，简直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就连二人并肩同行的身影都透着一股莫名的和谐，均是一副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起来，那女子想必就是王爷心仪之人吧！

原来，王爷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她还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唯一清楚的是，那姑娘很美很美，一身雪白纱裙，衣裙下摆铺洒着一星半点的淡粉色，迎着微风绰约而立，犹若天上踏月而来的仙女，又如普渡众生的女菩萨，美得不切实际，却也无以复加，天上人间仅此唯一。

林沅清的心底不可避免的泛起了悲伤，脑海里清醒的意识在适时的提醒她。

她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王爷心尖上的女子，一个是任人搓扁的丫鬟，这其中乃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她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是自己永远也到达不了的那种地步。

她从来没想过要觊觎那个身份高贵的男子，在她心里，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轮明月，她不敢去觊觎，连普通的肖想也不敢，她只是一名丫鬟，怎么配做那种天方夜谭的美梦呢？更何况，王爷身边已经有可以与他相拥之人了。以前不敢想，现在更是百倍千倍的不敢痴心妄想。

她只是希望能默默的陪在王爷身边，远远的瞧上王爷一眼，像个见不得光的扒手一样，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分享他的愉悦与愁思，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这种每日远远望见王爷的机会，不是单独靠等待就能得到的，她需要争取，需要主动出击，更需要从那名不知来历的姑娘下手。

她每日都会去那个姑娘那里献殷勤，讨她欢心。是的，献殷勤！她以往在孙府时总是瞧不上这种阿谀奉承的人和行为，认为表里不一，虚实不符，可是那时的她未曾料到自己有一日，竟也会沦落到这种所不耻的人群里，真是可笑而讽刺！

与那名姑娘的交谈中，林沅清知道了她的姓名，那女子姓周名良惠，周——良——惠，和王爷的名字一样好听，林沅清在内心怅然若失道。

她们二人相谈甚欢，她看得出来周良惠眼里对自己的喜爱。

翌日，周良惠向王爷讨要了林沅清，王爷对此欣然应允。

自此，林沅清便长久的呆在周良惠的住所，成为这里的丫鬟，和其他的几名丫鬟一起服侍周良惠。王爷偶尔处理完事务也会到周良惠这里，待上一会。

她刚到周良惠住所的第一天，与另一名丫鬟随侍在周良惠身侧，傅廷嘉来的时候，眸光如蜻蜓点水般轻扫了她一眼，漆黑的瞳仁掠过些许讶异，不过一闪而过，未被其它人察觉到这细微之处的变化，连林沅清自己也未曾感知到，她只是默默的伫立在一旁，低首敛眉，在旁边端茶倒水，做好一个应属丫鬟的本分。

傅廷嘉轻轻一掀霜白色锦袍，落座在黄花梨木榻上。“在看些什么？”他侧目望向身旁看得入迷的女子，手肘抵在案几上，清浅的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周良惠抬起头，视线离开了手里的书籍，笑容恬淡。她很美，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微微一笑时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形状，看起来格外的迷人。

“我在看李煜的诗集。”周良惠把手里捧着的书籍合上，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正好露出了“李煜诗集”四个大字。

“哦——，怎么看起他了？”傅廷嘉眉头一挑，含了一丝诧异。

“殿下似乎有些异议？”周良惠脸上呈现出不解。

傅廷嘉抿唇笑了，垂下长睫，矜贵的面容上氤氲着轻柔的笑意，缓缓道：“没什么，不过……据我所知，他谈不上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君主，虽然诗词一绝，但貌似风评不佳。”

他拿起桌上安然躺放的书籍，在手中随意的翻阅，修长的手指快速而流畅，一页一页的纸张在他手中慢慢作响，再普通不过的翻页声音在他手里也一下子变得好听极了，一双向下俯视的眸子铺满了漫不经心的底色。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相较于史书上乏善可陈，寥寥可数的政绩，他的这一段风流韵事可谓是人尽皆知，口口相传。”他粗略浏览了几页书籍，将它放回桌上。

“国家濒临危难之际，身为皇帝，理应在其位，谋其职。整日却沉湎于风花雪月、纵情声色，这实为不该。”男子风轻云淡的娓娓道来。

她听完心里一片怅然，喃喃道：“是啊，他委实不是一位好君主，也不是一位好丈夫，”她接着又道：“‘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他的后来境遇着实令人唏嘘。”

“妄想以一时的退让换得永世的安宁，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仰人鼻息、俯首称臣的日子终究是不好过。”他无奈摇摇头，似是不认同。

“说起来，他与他兄长李弘冀相比，少了一份果敢，多了几分懦弱。前太子李弘冀虽鲁莽好战，擅长猜忌，惯以暴力解决问题，却也并不是没有一丝可取之处，至少他比南唐后主多了几分国灭人俱灭的不屈风骨。”他淡淡开口。

周良惠怔然，她上下唇一动，声音放柔:“万一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当皇帝呢？他也许只想游山玩水，无拘无束呢？”

傅廷嘉眉宇间携带着笑意，“也许是身不由己，但是责任已然在身上，也就不得不承担，家国大事比他所谓的游山玩水更重要，同样，成千上万的子民比他自己一个人更重要。”

“既然没能承担起一个皇帝的责任，那么就该承受万千百姓的骂名。”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一派温和。

周良惠深感赞同，却也不乏为之惋惜，“可惜了，他的诗词婉约明净，若不是一个皇帝，必定会是一个饱受赞扬的诗人。”

“嗯”，傅廷嘉笑道，“不得不说，他虽在诗词上颇有才华，但终究把持万里江山，不似随随便便作一首诗那样轻松简单，提笔落下即成。”

“唉，”周良惠心中感慨万分，千言万语皆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奈何生在帝王家！”

她问出心中所想:“殿下是否也同其他人一样认为南唐后主昏庸无道？”

傅廷嘉嘴角轻勾了勾，“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史书上无法抹灭的一位伟大诗人，然而品性好坏参半。我不想批判他，也不想深究他背后不为人知的苦衷，说到底这仅仅是个人的选择。毕竟……你我不曾亲历其中，对他的理解也只不过是基于史书上两三页的一知半解罢了。”

“但是！”男子停顿了一下，“他给万千黎民带来的一系列灾难，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无法弥补！”

周良惠在心里小心斟酌用词，不动声色道:“听闻大周后尚在世时，后主与她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也曾在大周后卧榻在床时，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可是在她尸骨未寒时，一转头就另娶她人，还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是否有些薄情寡义呢？”

“怎么会这么认为？”他看了她一眼，笑道:“自古君王甚是风流多情，他是皇帝，不可能一生单只宠爱一人，如此……三宫六院岂不成了摆设，况且民间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他是皇帝，难道不更应该如此？！”

周良惠听到身边华贵男子的这个回答，眸中光亮黯淡了几分，“殿下说的是。”

她随后偏头看向林沅清，吩咐道：“沅清，给殿下添茶。”

林沅清朝着王爷和周良惠的方向屈膝施了一礼，走近梨木榻，拎起茶壶，小心翼翼的往青瓷茶盏里倒水，水流声清脆伶仃，烟雾袅袅上升。

殿下的到来，林沅清一开始是欢喜的，可是望着榻上坐着的两人，一副谈天说地，琴瑟和鸣的样子，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有失落，有伤心，有自卑，甚至还有……没来由滋生的嫉妒。

这副美好画面深深灼痛了她的眼睛，于是，她只能低头，控制自己不去看榻上的两人，眼不见为净，以此来保护自己那份易脆的自尊心。

可是，周姑娘现在又让她给王爷倒水，原本死去的心再一次死而复生，多生了一份欢喜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