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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亿体育】遭遇治安队

离开长安镇时,也是九月。十几年时光,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去去,烟熏火燎,熟悉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条皱纹,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舍。楼下道旁的木棉树,也从初来时的锄把粗,长成了现在的参天之势。每年过了年,年气尚未散尽,它们就急不可耐地开出一树棱角坚硬的红花来。木棉树,不失为一种很有骨气的树,花偶尔掉下一朵来,也一定会摔得粉碎,无法收拾,很容易让人想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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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长安镇时,也是九月。十几年时光,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去去,烟熏火燎,熟悉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条皱纹,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舍。楼下道旁的木棉树,也从初来时的锄把粗,长成了现在的参天之势。每年过了年,年气尚未散尽,它们就急不可耐地开出一树棱角坚硬的红花来。木棉树,不失为一种很有骨气的树,花偶尔掉下一朵来,也一定会摔得粉碎,无法收拾,很容易让人想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来。

遭遇治安队

长安镇人多,满大街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听着南腔北调的口音,就知道是真正的民族大融合。而操本地那种呢喃温软的大白话的人倒少数。林子大了,鸟儿多了,大概为了社会治安的考量,当地就多了一个特色部门:治安队,不知道全称怎么说。

 

 

其实初到长安镇时,我并不知道当地有这么一个部门。那一年,我帮父亲收完地里的玉米,收拾好一个简单的行囊,孑然一身,一路向南。从西安到广州的长途慢车,是真正意义上的慢车,在车上过了三个晚上才到广州车站。那是我第一次坐这种长途火车,觉得那种刺激的感觉,酸爽。时值九月,北方天气已转凉,南方的空气里却没有丝毫秋的意思,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水泥街道,路边的绿化带中,绿草丰茂,有一种妖艳的大红花开得正热烈。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什么都新奇,虽然工作的事情还没有影子,心情却愉快得不得了。天天顶着太阳,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直到第三天,晚上因为天太热,我拉了张草席,在上沙村的广场上睡觉。天高星朗,树梢微动,半夜无眠,直至夜深,睡意才阵阵袭来。正朦胧间,一道强烈的手电灯光直射到我的脸上,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感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靠近。我第一反应觉得是不是坏人,于是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近到身旁,猛然弹跳起来,左手抓住来人肩头衣服,右手就是一记勾拳。拳中对方脸颊,噼啪有声,对方一个趔趄,回手就是一棍,正打中我的大腿,声音也很清脆。他手里居然提着一根中空的钢管,我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就停了准备踢出的一脚。对方见状,操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大叫:“治安队的你也敢打?”等对方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并没有为难我,只说:“没事还不睡觉准备干什么?”我只好乖乖躺了下去,在草席上把自己摆舒服,他不再说话,手电光一晃一晃地向村道里去了。

和朋友说起这事,朋友笑坏了,说:“你厉害!”随后又说,“以后你慢慢就知道到底谁厉害了!”我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不久,我进了一家音箱厂,厂里要求员工办理暂住证,说没有暂住证,在街上让治安队弄去了厂里不管,我才弄明白在这里的街上行走,风险很大,乖乖花了一百块钱办了暂住证。治安队在街上随机查暂住证,旁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没证的就装上车,装满了就拉走,听说是拉到治安队去,我不知道治安队在哪儿。于是出门时就记着把暂住证装在口袋里,生怕自己也被装进那辆厢式货车。常常在街上看见治安队查暂住证,一车一车地拉人,却一直没人查过我的暂住证。那时下班了常闲得无聊,就站在旁边看热闹,治安队员嫌碍事,就会不耐烦地呵斥:“走开,走开!”然后用当地话叽里咕噜地再说一句什么,开始听不懂,后来才明白,那是一句当地人骂人的粗话。

 

终于被治安队拉走是一年以后的事情。南方天热,一年里大多时间穿T恤,T恤没有口袋,装东西很不方便,因为治安队一直没查过我的暂住证,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出去玩有时带暂住证,有时就忘了带。记得好像是第二年冬天近年关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一个人出去散心,东张西望,根本就没看到几个住安队员在路边等着,等一头撞进他们的圈子,才知道黄花菜都凉了。我说:“暂住证有,没带着!”一个精瘦黝黑的家伙,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他挥挥手里的铁棍,指着后面的厢式货车,说:“上车。”根本就不想和我啰嗦。我说:“我让同事拿过来吧!”影子说:“上车,上车!”还跟了一句当地骂人的粗话,伸手来拖我,另外两个队员见状,也伸手帮忙拖我。我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草鱼,想蹦跶几下,可想想也是白费力气,没啥用。回头张望,路灯下的街道,影影绰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看不见一个熟悉的脸孔。我只好上车,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人挨人挤不下了。车门关上,车里没有了街道上的嘈杂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感觉到旁边人呼出的热气,在脸上,在脖子上,一下一下,一热一热的。

治安队和村委会在一个院子里,关人的房间在后院。一排平房,隔成一个一个大房子,铁栅门,里面有一个套间。房子里黑糊糊的没有灯,从铁栅门透进来的路灯的光线,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人脸。我进去时,里面已有五六十个人了,转到里间看了一下,靠墙居然一排排的全是粪便,臭烘烘地让人窒息。原来关进来的人吃喝拉撒全在这个房子里!房子里的空气让人无法忍受,我只好挤到铁栅门跟前,手握着门的方铁管蹲下,这里的空气要好一些。旁边蹲着的也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我见他侧脸看我,就问他:“怎么出去?”他说:“要朋友或者老乡来赎,200块钱!”我说:“没人赎了咋办?”他说:“没人赎的话就送到樟木头收容站去,在那儿干活,有工钱,但钱少,等够买车票的钱了,就遣返回老家去!”我想,原来想回陕西,还有一种方法!

 

 

这时,院子里走过来两个人,一个干瘦,一瞅就知是治安队的人,另一个是中等身材,身体壮实的年轻人,在旁边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治安队的那个人在门外吆喝:“李相斌,李相斌,出来,到门口来。”房里人群骚动,有一个人答应着:“在,我在这儿!”可能因为紧张,或者激动,声音都变调了,一边向门口挤过来。等门重新锁上,大家又都恢复了安静,我问那个小伙子:“你咋办?”他很轻松地说:“我已让人给老乡带话了,等他来。”我说:“你在哪个厂上班?”他说:“恒昌鞋厂。”我一听,这不就是我们厂隔壁那个厂吗?这么巧!我一激动,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直晃:“兄弟,我是源和音箱厂的呀!你过会儿出去了,给我们厂保安说一下,我叫王卫列!”他听说是邻厂的,也很高兴,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

“丢雷老母,我们厂的工人你们都抓,呢得衰仔!”声音很大很宏亮,一听这熟悉的夹杂着普通话和白话骂人的声音,我就知道厂长来了。我们厂的厂长是工业区旁边上沙村人,人长得高大魁梧,黑脸皮,大眼睛,很威武,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但他和我一见如故,很投缘,我进厂时是车间的员工,工位是开大料,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又辛苦又劳累的活儿。厂长很快把我调到仓库里管理仓库,职位是仓库主管,还有仓库的十几个搬运工也归我管。虽然二十出头的我,当时根本就没有管理经验,十几个三四十岁的搬运工,早都混成了老油皮,很难管,没少给我惹麻烦。但仓管好歹也算个小领导,工作轻松,工资待遇也上了一个台阶。最明显的标志是吃上了四菜一汤的干部餐,不用再端个洋瓷碗去窗口挤那两瓢白菜炖土豆了。厂长把我带出来,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我不回厂里去了,几分钟的路,你自己回去,下次出来记着带上暂住证。”

 

 

这次经历,我基本上算是深刻地领会了朋友说的“以后你慢慢就知道到底谁利害了!”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另外,我还知道了一个神密但我并不向往的地方:樟木头收容所。治安队设立的初心,当然是为了辅助公安机关管理当时人多为患的治安状况。组成人员基本上都是当地农村的无业游民,良莠不齐,啥货色都有,有一段时间因为人手不够用,还招聘过一些外地人。后来我租住的小区里,就有一个治安队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包养了一个南下淘金的小姑娘,生了一个男孩。后来还打过一次架,几个当地口音的年轻人,把那个小姑娘暴打了一顿,动静挺大。据说是那个老头子的儿子带了朋友来闹的,小姑娘虽然挨了打,却面色平静,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终是不了了之。再后来,那个老头子还是隔三差五地来住,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过。

两年后,我还是和樟木头撞了一下腰,不是我亲自撞的。朋友李冰的堂兄被送到樟木头去了,李冰请假去赎,杂七杂八花了八百多块钱,才把人弄回来。我见到他堂兄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如流浪汉的小伙子,个子很高,人很瘦,面色蜡黄。他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里全是白花花的虮子,虱子们在他的头发丝上欢快地荡着秋天。瞅着他的一头乱发,就像瞅一个虱子们的游乐场。但他要求先吃饭,只好先煮一锅面条给他吃,调料都没放齐,他就端着铝锅,埋头其中,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才知道,他也是被治安队在街上带走,因为没办法通知朋友,后来就被送到樟木头收容所去。樟木头收容所里也是人满为患,说是干活,哪里有那么多活可干,很多人被送到附近的工厂,在管控下上班。而他不知为什么被留在收容所里,天天反复地打扫院子和楼道卫生,或者去掏排水沟里的脏东西。因为无法洗澡,又没有衣服可换,住的地方也肮脏不堪,前前后后呆了二十多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吃饱饭,就想着带他去理一下发,否则连觉都没办法睡。到了上沙老村子旁边的一个理发店里,给人家的椅子上一坐,胖乎乎的老板娘见生意进门,就一边和套间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子聊天,一边拿着理发工具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跳起来,面团样的圆脸,也变了形。她站得远远的,任我们怎么劝说,都不肯再靠近。没办法,只好出来,李冰和老板娘商量,借用一下她的理发工具,照价付给她理发的费用。老板娘找出一个不用的旧理发推子和剪刀给我们,就不愿再理我们了。我和李冰围着那颗虮子满头的脑袋研究了半天,开始准备给留个发型,结果一剪刀下去,白花花的一片,头发里面的虮子更多,虱子满头皮乱爬,想想剪好后用水洗洗,应该也可以。勉强剪成了一个小平头的样子,打来水反复冲洗,却怎么也洗不掉沾在头发上的那一层白色。左看右看,觉得实在无计可施,只好贴着头皮,又给剪成了一个明光锃亮的秃瓢。剪下来的头发,拢成一堆,点火焚烧,噼噼啪啪,爆豆子一般,只是声音要略小一些。李冰冲洗了理发的工具,还给老板娘,老板娘却死活不肯收钱,说:“算了算了,小伙子弄成这样,也挺不容易的”。
樟木头的收容所,始终没有看过它的样子,后来过了两三年,听说是没有了,改名成了樟木头救助站,只收留无家可归,没有饭吃的流浪汉。治安队的管理也慢慢正规起来,治安队员穿上了统一的正规服装,也不再在大街上一车一车地拉人了。偶尔有事,也去过几次治安队的办公室,遇到的接待也都是客客气气,没有再听见过那句类似国骂的白话粗话。当地的治安状况,却出奇地好,飞车抢夺、拦路打劫、入室盗窃、街头群殴一类的暴力事件,也渐渐地很久都没有听到了。我想,治安队,确实功不可没!

 

 

离开长安镇时,也是九月。十几年时光,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去去,烟熏火燎,熟悉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条皱纹,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舍。楼下道旁的木棉树,也从初来时的锄把粗,长成了现在的参天之势。每年过了年,年气尚未散尽,它们就急不可耐地开出一树棱角坚硬的红花来。木棉树,不失为一种很有骨气的树,花偶尔掉下一朵来,也一定会摔得粉碎,无法收拾,很容易让人想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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