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回来了。”宋幕手里拎着一包口水鸡，转身颇费力地关上了刷了新油漆的铁大门。

天还大亮，院内静悄悄的，井边还有立在一旁新打的半桶水，地上的一滩新鲜水渍昭示着打水之人刚还在这里。

宋幕将口水鸡放在了厨房，嘴里喊着“老爹，在吗？”一边又推开了宋洗的房门。

奇怪，厨房没有，内室没有，老爹去哪了呢？

宋幕转完整个院子也没发现宋洗的身影。

这种情况绝无仅有！

老爹生活规律，每天按部就班，这个时辰是他雷打不动的做饭时间。

宋幕放下卷起来的衣袖，衣服都来不及换掉，就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爹？”宋幕刚走出院门不远，就看到她爹佝偻着背，无精打采地抱着一个麻布口袋往回走。

“幕幕，你回来了。”老爹的情绪看起来很糟，不是那种知道她姐在婆家受苦哀叹连连的糟。而是一种失去了斗志，没有任何指望的颓唐之气。

宋幕没有在外面问她爹情况，即便左邻右舍是多年的老邻居，也没有叫人家把她家之事当作娱乐谈资的笑柄。

她家住的万兴街李子胡同的大东头，这条街的邻居们大多是做些小买卖的，比如紧挨着她家的胖婶一家就是卖炊饼的，她家对面的郭叔一家是卖糖人的，郭叔家旁边是做活的木匠。

总之，邻里和睦，有事也喜欢热心地帮忙。

不过，有时，就因为太热心，太熟悉了，反而对你家的事刨根问底，不追问清楚不罢休。

这真是太烦人了！

于是，宋幕即使再着急，也不会在外面说自己家里的情况。

人一问，她就打哈哈般地说“挺好！”

即礼貌又疏离，因此还多了一个外号“空心菜”。

别家姑娘在她这个年纪不是定了亲事，就是管家一把好手，要么就是帮忙照顾弟妹。谁像她不但一问三不知，还吃粮不管事。

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宋洗可是倒了霉喽！

宋幕跟在宋洗身后，在宋幕手里又沉又重的院门被宋洗毫不费力地就推开了。

“幕幕呀，爹可能不能给你凑齐十六副头面了。”宋洗的声音沙哑，分辨得出那沙哑是一场急火造成的。

老爹口中的十六副头面，是老爹觉得她十六岁就能嫁人，别家女儿及笄后就嫁人，老爹舍不得她，还要留她一年，再说，十六副头面寓意好事呈双。

可老爹不知道的是她压根就不想嫁人！

她姐是一多么清晰的例子。

老爹能说上他凑不齐他认为最重要的头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唉！

宋幕多么希望再听到老爹能像之前那样叹气，而不是从进门后除了说了一句：“凑不齐头面”就再没开过口，而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抽旱烟。

“……爹，头面没那么重要！您开心点！”宋幕想了又想，还是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干巴巴地开口道。

老爹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淳朴，难听点就是木讷，什么事别人的安慰不起作用，非得事情真正得到解决，或是她自己想通才行。

宋洗听到宋幕孩子气的话，愁容满面地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爹，高兴。”明显敷衍的语气的难看的笑容让宋幕的鼻子一酸。

老爹既当爹又当妈的这些年，她确实有些自我了。

不是没有听过邻居们在背后叫她“空心菜”，可她总是不以为意，还觉得自己定力十足，不会因为他人的话语而被牵动一丝情绪，这境界不就是现代话常说的“大气”吗？

十三副头面，一屋子比城东老秀才还多的书籍，哪样不是钱？

她宋幕来了大兴十三年，嘴上说着她爹她姐是她最亲的亲人，她爹更是她余生要好好孝敬爱护之人，可她宋幕还是把在这里的经历当作了一场梦。

她病了，她爹冒着风雪背着她走了几个时辰的路，硬是要请江南看小儿最好的廖大夫给她看风寒，雪太大，又是半夜，老大夫看完开药不留病人过夜，没有马车载他们，她爹硬是又背着她走了回来。

从前认为稀疏平常之事，此刻都在看着老爹穿着有些洗得有些发白的袍子时变得不一样了。

她没长心呀！

宋幕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确实，十三年中，她不曾主动问过家里的生意，只是觉得做不好，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让她厌烦的俗物上，而且她也不喜欢乌江镇在她看来非常可笑的热闹。

一个字——俗。

……

“爹，吃饭吧，我今天买了口水鸡。”宋幕不是一个喜欢纠结过去的人，想通了下了决定就会付诸行动。

这一点和宋洗有些像，但又有本质上的区别。

宋洗抽完了烟，默不作声地坐到饭桌旁，食不知味地叫着宋幕那毫无长进的米饭。

看着宋幕把一大块切好的鸡腿放到他的碗中，宋洗感叹着：“幕幕长大了！”

宋幕听到这话，明显一愣。

没想到她只夹了一块鸡腿，老爹就这样一阵感慨，那之前在老爹的心中她是否也是外人眼中的那样的形象？

不是她不会夹菜给她爹，而是作为现代人的她既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又觉得一家人还客气什么，菜不就放在桌子上吗？

今天是因为她看到宋洗只吃饭不夹菜才忍不住放了一筷子鸡肉在他碗中。

原来，老爹也喜欢这么形式化，不是，是这么贴心的举动。